殷明輝:拉車眾生相 (下)

殷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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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17日訊】我從灌縣返家不久即投到彭體乾麾下效力,彭也樂意接納我這名新隊員。彭體乾是很有生意頭腦的人,雖說是下苦力掙錢,他卻處處都要打算盤,他做業務一貫堅持幾拉幾不拉原則。哪幾拉呢?即:人要信得過,拉了拿得到錢可拉,業務划算又有「走展」的可拉,業務穩定,路線好可拉;哪幾不拉呢?人品不好,五馬六盜,腸子上都長著牙齒的人的業務不拉,路況太壞,「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的路線不拉,因為這種線路既壞車子又累人,吃力不討好,甲方不會憐憫而多給一分錢的。再就是「長、大、笨、甩」的笨重貨物,如:原木、鋼材、予制扳、硅酸鹽磚、石條、水泥電桿之類不拉,再就是危險品不拉,如硫酸,鹽酸等。老彭親眼見過架車拉硫酸傷人致死事件,那種慘烈場面令他心有餘悸!以上數端可見老彭為人處世的精明之處。老彭主攻承運沙石的業務,他認為拉沙石既划算又比較安全,裝卸也較容易,體力弱一點的人也能勝任,不像拉大件那樣,裝卸時必須用肩頭去抬,體力弱者便吃不消。

老彭既和一些單位上的採購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又同農村搞副業打沙石賣的夥計保持著聯繫,他既要幫助這些夥計運輸沙石又要順帶幫助他們推銷沙石,一切按規矩辦事,凡屬老彭推銷的沙石,賣沙石的夥計得另外向他付酬,老彭要求甲方在付貨款轉賬時,順便將運費一併匯到乙方帳號上。乙方收到匯款後,很快便將運費送達他手,老彭說:「推車抬轎,擱到就要,我們這幫夥計全都等著米下鍋哩!」對方忙說:「彭師,對的!這點大家都理解,理解……」拉沙石用標準竹筐盛裝,10筐為1立方米,1立方計重為1·49噸。體力強的可拉8筐甚至10筐,牛車則要拉十四、五筐。經過一、兩年的磨煉,我也敢拉7筐沙石了,但我的體力最大極限只拉得動700公斤,故拉沙石是相當划算的。

拉車最怕遇上陰雨綿綿的天氣,尤其是數九寒天,走在水泥或瀝青路面自不必說,倘若出貨地點在鄉間泥濘小道,那就苦不堪言了,拉車人的外衣被雨水打濕,內衣被汗水沾濕,停車吃飯或歇氣時,北風吹過,通身冰涼,待卸完貨輾轉歸家時,內衣早又被體溫烘乾了,下半身自然濺滿了泥漿。我同彭體乾、鄭大爺、方大漢等人拉沙石期間便屢經此境,沒齒難忘。雨天,從泥濘小道中將一輛一輛的重車「打對」掀上大路,更能體現拉車人堅忍不拔,團結一致的可貴精神。有時,車圈深陷於泥漿之中,光靠「拉」與「掀」還不行,還得用雙手使勁「搬圈」配合才行,在這種情況下,眾人總是身休力行,奮勇上前,絕無偷奸耍滑之輩混跡其間,這是一幅極其真實生動的命運搏擊圖,可與「伏爾加河拉縴圖」比美,可惜沒有丹青妙手將它定格在永恆的畫面之中。

西門一帶街道人力車幫較有名氣的人物還有尤收荒,其人在轉行拉車之前已名聲在外,收售古董字畫、玉器、瓷器是他自幼學得的看家本領,他具有很高的鑒定水平,他因這套本領在50年代賺了很大一筆錢,也因這套本領而兩進班房。為避免再遭囹圄之災,老尤不得不放下收荒擔子而拉起了架車,他說:「這是鄙人最明智的選擇,我若再出一回事,一家人就完了,我那一大群兒女即使不凍餓至死,也會成為流浪兒的,我婆娘病痛哀哀的哪有能力把他們供養成人?」我認識此公時,他已年近知命了,他拖著一大群兒女,全家無業,依靠拉車維持生計。尤有兩部架車,每天出車,父子數人摩拳擦掌一齊上陣,他同小兒子老五拉一部車子,小兒子年僅七、八歲,大兒子(老大)和三兒子(老三)同拉一部車子,老大剛滿過17歲,老三剛滿過13歲,老二、老四因系千金而免去拉車之苦。老尤重女輕男,他說再苦也要讓女孩子呆在家裡,男娃子沒來頭,出來吃點苦受鍛煉,才曉得艱難,免得到處去惹事生非。尤收荒手下統領著10多部架車,右派分子苗眼鏡、退職人員老丁、無業人員李兔肉、潘神經、張大姐、林木匠、李狗兒、邱撿漏、老女子、「撤管份子」裴老師等都是他這個「車幫」的主要成員。老尤的「宅第」狹而且陋,頗不宜於洽談業務和接待朋友,好在其宅址距北巷子街口的大西北茶館較近,故大西北茶館就成了老尤的辦公場所,凡屬有關拉車一應諸事均在這家茶館內辦理,茶館服務員對於他這位地方聞人兼老主顧向來是恭而且敬的。尤收荒做業務以「吃得雜」出名,他的主義:「大批活路首先要接,鈴鐺馬棒的活路如像拉炭灰、搬家一類的業務也要接,留待兩不接靠之際抵個鬆緊,哪點不好呢?當年我老尤連死人都拉過,還要掙大錢呢……」老尤為人的最大特點就是豁達通泰,他有一整套人生哲學,他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拉車這個行道雖是下氣力,但你要把它當生意做,你如果只曉得下蠻力,悶著腦殼拉,把屁股交給天,那你一輩子就只有過那種吃不飽餓不死的日子,未免就太窩囊了,所以說拉車子功夫在車外,關鍵在『編業務』三個字上面,那怕你力能扛鼎,拱得動一座山,又有多大的意思呢?」1967年三洞橋修露天游泳池,需要從龍泉山上拉回一批石板以作修築之用。老尤興沖沖找到我說:「最近,我接了一筆拉石板的業務,是塊『肥肉』,提貨單都拿到手了,我把甲方的『屎尿跌乾淨』了的,我們去的時候要加收『放空費』,大家如果樂意吃這個錢,就跟著老尤上山泉鋪去吃水蜜桃罷。」對於這個既能掙錢又能上龍泉山觀山望景的美差事,我那有不去之理?

次日,老尤安排了8位他反覆掂量過的夥計上路,出於安全考慮,老尤沒有讓他的幾個兒子同行。大家一路有說有笑地望東而去,我們一行8人到龍泉驛街上吃過午飯後,選了一家茶鋪拉伸喝茶。抵達山泉鋪時,時間尚早,我們打聽到石料場的位置後,便把車子拉到現場,老尤去辦好提貨手續後,沉吟片刻開口道:「趁時間還來得及,乾脆大家把石板裝上車,明早拉起就走。」眾皆稱善,一齊聯手「打對」,不消片刻,8部車子都裝好了。老尤對每部架車的繩子及捆紮狀況一絲不苟地檢查了一通,然後提高嗓門道:「走!『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咱們先去把號寫了,今晚好生醉一台。」山泉鋪街上只有唯一的一家雞毛店,當晚也只有我們唯一的一撥旅客。同行8人中除了我不喝酒外,其餘7位夥計均是「有酒萬事足」的角色,老尤本人則是貨真價實的「酒仙」,毫無疑問,他的業務十有九成是在酒席上『編』下來的。「酒仙」們眾口一詞地說道:「現在最要緊的問題是要打主意把酒『編』到,沒得酒就『毬』了!」 館子就在旅店隔壁,大家進去坐定之後,點的點菜,叫的叫酒,服務員走過來搖頭道:「現在物資這麼緊俏,哪來的酒哇?師傅們將就吃點飯菜算了罷。」聽了這話,尤收荒、李兔肉、潘神經等齊嚷道:「不行呵,我們都是干重體力勞動的,沒得酒咋個弄得好呵,你同志高矮要給我們想個辦法才行呀!」這時,店裡的鍋兒匠湊上前說道:「高粱酒肯定沒搞,苕干酒還想得到辦法,但是要跑點路,到大隊小賣部去可能『編』得到一點。」「對!苕干酒就苕干酒嘛,只要『編』得到,就好得很口山!」眾人齊嚷道。潘神經問鍋兒匠道:「勞問師傅,大隊小賣部有多遠?」鍋兒匠道:「遠到不遠,翻過對面那個梁子坡坡便是。」潘神經當即將一張10元大票子塞到鍋兒匠手中道:「好歹麻煩師傅請店上的哪位大姐幫我們跑一趟,他同時招呼李兔肉、邱撿漏將各自的軍用水壺拿過來交給店家去灌酒,不到半小時,店上的女服務員便將酒打回來了。眾酒仙大喜,連呼「有辦法,拿酒杯來!」邱撿漏起身到鍋兒匠面前招呼道:「師傅,你要把菜給我們弄巴適呵,我們可不是只來跑這一趟的喲。」鍋兒匠朗聲應道:「對!師傅放心,看我的!」菜不斷地端上桌,酒仙們不斷地斟酒,尤收荒大聲說:「小殷,你不喝酒,多吃點菜,不要停筷子呵,否則就吃虧了,哎!我們這個叫『武辣找來和氣用』你不要那麼講禮,咱們來日方長……」當第二隻水壺裡的酒快要過半時,眾人已經有點二麻二麻的了,老尤發話道:「這酒越喝越不對勁,我覺得是有點『打腦殼,殺喉嚨,不大受吞了……」李狗兒臉紅筋脹地回道:「尤大哥不要推杯呵,咱們好孬盡這一壺酒干!」邱撿漏道:「狗兒說得對,現在是啥子時候呵,我們有苕干酒喝就不錯了,咋個能『叫化子嫌稀飯餿』呢?來啊,老尤,干!」這一台差點「泡湯」的苕干酒宴給死氣沉沉的龍泉山小鎮平添了許多生氣,眾人左腳敲右腳地回到旅店各自歸寢。我躺在雞毛店的鋪板上,聽著拉車夥計們如雷的鼾聲,覺得他們的豪爽性格真有點像水泊梁山上的好漢似的。

次日起來,眾人陸續踱進茶館,四周鳥聲不絕,尤收荒高興地說:「哎!值得,跑了幾十里路,在山泉鋪欣賞鳥語花香,城裡面啷個辦得到呢?」人到齊了後,老尤鄭重其事地向大家交待了幾點注意事項,他說:「我們今天來這裡吃的是一個『惡錢』!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千萬要注意人身安全,出不得事,出了事誰都擔待不起,我老尤更要『背過』了。走山路不比平地,我們是重車下山,全是下坡路,衝力很大,有慣性,只能拖起車子緩緩下坡,每個車子保持個三、四十米的距離,前後互相照應到,總之,切記一個『慢』字,平安下到山腳就對了。」老尤的講話使我大為感動,一盤散沙自由組合的街道無業人員在關鍵時刻竟能表現出團結精誠的優良品質來!老尤最後叮囑眾人下山一律勿將背帶掛在肩上,他說:「不掛背帶有個好處,萬一失手控制不住車子時,人可閃開,車子跩崖問題不大,只要沒有整到人就是萬幸。」大家都非常敬佩尤收荒的「大將風度」,對於業務,他不僅調度有方而且也高度重視安全,稱得上是盡心盡力了。

臨到啟程時,老尤叮囑大家各自檢查一下繩子,看有否鬆動,他同時將每部架車掃視了一眼,然後說聲「要得,走!」大家遵照老尤吩咐,下山時將重車緩緩拖行,經過近2個小時的下山路程,大家終於平安到達山腳。老尤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我們到大面鋪去吃午飯,繼續前進罷……」

龍泉驛到大面鎮約有10多華裡的路程,中途除了幾個緩坡需要「打對」外,便是一馬平川的柏油路面了。我們在大面鋪吃過午飯後尚有充足的時間喝茶休憩。

在茶館裡,老尤才講起了真話,他說:「阿彌陀佛!大家平安到了這兒,我才敢擺老實龍門陣,我們這個活路確實很『燙』,所以『軟火』的人就不敢喊他來。去年也是拉石板,青龍場運輸社有個夥計就是在山泉鋪附近連人帶車跩下崖的,我來時之所以不敢說,一是怕說了不吉利,二是怕有的人聽了有顧慮而打『退堂鼓』,這批石料還要跑幾趟才拉得完,大家要是有信心的話,明天上午9至10點鐘仍然在大西北茶館集合。」老尤講完後,大家爭著發言,李狗兒道:「怕啥子喲,人死了雞巴朝天,該在三更死,不會五更亡,狗兒願去……」潘神經、李兔肉、邱撿漏齊說:「尤大哥,安逸!苕干酒過癮,我們還要去……」在尤收荒的帶領下,無組織無紀律的街道運輸人員有組織有紀律地完成了這項艱巨的運輸任務。

尤收荒雖然家庭負擔沉重,卻豪俠仗義肯周濟朋友,像林木匠,邱撿漏,這樣的無業者都是在揭不開鍋蓋的情況下,由他資助指引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尤收荒手下人馬文化水平最高的要數苗眼鏡和裴老師。苗眼鏡溫文爾雅,面皮白晰,談吐不俗,他被開除公職遣送回川之前在寧夏某設計院當技術員;裴老師畢業於舊時代的中央大學,他解放前後都在銀行供職,是一位不僅工作嚴謹,做人也很嚴謹的人。裴在五十年代因有歷史問題被清洗出金融系統,後來便永遠失去重操舊業的機會,他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加入了街道運輸服務站。苗、裴二人成為下苦力的人力車伕,小而言之,是他們人生角色的錯位,大而言之,則是時代的悲劇。邱撿漏是一位泥瓦匠,他和林木匠都是手藝人,但是,處在「拿著手藝賣不脫」的時代,他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具另謀生路了。老丁是屬於同領導搞不好關係自己把工作耍脫那號人物,拉車已是他的人生極限,老丁談吐也挺不錯,他有一句名言:「我們雖然處於社會最底層,儘管有的人瞧不起我們,但是,我們懂得努力自愛,敝帚自珍。」李兔肉是因為「投機倒把」而被關過幾回的人了,他的名言「拉車子賣氣力吃飯,再不會把哪個的抱雞婆踩跛了罷?」潘神經和李狗兒是唯一敢在辦事處吊二話的人物,他二人都是城市貧民出身,又無任何把柄被辦事處的人抓住,故辦事處的人將他們奈何不得,在開票結賬時從來不敢刁難他們,有時,明知道他們的「噸公里」開多了,也睜隻眼閉只眼算了,而對於「帽戶」來開票則是錙銖必較,嚴格照本本翻的。張大姐是轄區上有名的困難戶,他的男人沒有正式工作且開過刀,肋巴骨都取了幾匹,是個只剩半條命的人,這對苦命夫妻還要供養兩個孩子讀書。張大姐本人也是一副病兮兮的樣子,怎麼能夠勝任拉車這個工作呢?幸虧尤收荒想方打條替張大姐物色了一位忠誠可靠的夥計來替她拉「飛娃」,總算幫助張大姐一家渡過了難關。老女子中等人材,是我所認識的尤收荒麾下的第二位女性人力車伕,她已經40歲了,尚未「出閣」,有好心人勸她隨便找個男人把家安了再說,她卻說這又不是豬狗配窩,哪有那麼好找的男人呢?有人勸她「你現在倒跑得動跳得起,二天老了咋個辦?萬一有個病痛,誰來替你端湯送藥?」她卻沒好氣地回道:「想那麼遠幹啥喲,到那天溝死溝埋,路死路埋,蛇死有人挑,人死有人埋,我才不去管那麼多呢。」更多的人說她以前「太挑嘴」,選過時了,以致於蹊蹺了青春,嫁不脫了。老女子高興時也順便解釋幾句:「哪是我太『挑』了嘛,是現在的男人愛『挑』,他們找婆娘首先要找『自帶飯票』的(文革流行語即有正式工作單位),像我這種沒得正式工作的女人,哪個願接手呢?不過,也沒得啥子了不起的,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過日子還安逸些,自由。」末了,旁人終歸是旁人,老女子終歸是老女子。老女子拉車遇上輕巧活路,他能勝任的便自己拉,遇上重活路吃不消,她就臨時雇一位「飛娃」做幫手。不管怎樣說,老女子仍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堅強女性,可惜他的婚姻狀況總是不遂人意,終至形單影隻,老大徒傷悲。

到大西北茶館去喝茶,會晤尤收荒和他麾下的這撥性情率真的苦力朋友,是我十分愜意和非常必需的事,我既能在這撥人身上感受到患難交情之可貴,更為他們衝刺人生逆境的無畏精神所感染同化……尤收荒的事跡雖然夠不上著之竹帛,但他算得上是一位「社會大學」的導師,他在大西北茶館裡和烈日暴曬、風沙撲面的馬路上主講的是一門異常真實血淚交迸無比艱辛的人生逆境研修課程,他對學員有教無類,因材施教,諄諄期望所有的學員以優異的成績早日肄業,這便是我對他難以忘懷的原因所在。

牛國雄是我所結識的街道車幫中最能吃苦耐勞、忍辱負重的一位朋友,他比我年長一倍多,他出生於官僚地主家庭,但他本人卻參加過志願軍到過朝鮮,算得是革命軍人,他轉業後被分配到重慶工作,57年反右運動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樣成為右派分子的。後來,他的公職也耍脫了,便回成都拉車為生。老牛有兩位同他最合得來的老朋友,一位是白家塘轄區的寇眼鏡,一位是與他同轄區的李老師。無獨有偶,他的這兩位老友也是右派且同他一樣,走進拉車這個行道來了。李老師為人謹小慎微,終日惴惴不安,「文革」初期,他被抄家、批鬥、遊街,他覺得自己的臉皮被臊盡,活不下去了,於是,寫下遺書一紙,準備一死了之。老牛知道後大吃一驚,力勸老友不可輕生,他對李老師說:「批鬥遊街有啥了不起,我一貫把它看成是『演戲』,只不過你我演的是『苦戲』而已,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何必那麼『著相』,老是丟不開呢?陣仗再凶,不過如此,總不會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遊街口山。我一個老光棍都不想死,你有婆娘有兒女,鬧鬧熱熱的一家人,咋個會去『死』呢?好死不如歹活,你萬萬幹不得,你若自己尋死,便要落得個『畏罪自殺』的罪名,你婆娘兒子更受連累,你反而把他們害了……」老牛苦口婆心,硬是將老李給感化了,李老師遂打消了輕生念頭,天天同老牛一起做業務。老牛不斷地開勸老李「掙錢是對的,只要天天有錢『進』自然是一種安慰!」寇眼鏡的性格同李老師恰恰相反,寇是一個把一切都看得無所謂的人,他有老婆,但是離了,他有兒女,但不認他,他說自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我同他初次見面,他便直槓槓地告訴我:「小殷,你同我打交道,可要注意到呵,我是有『帽子』的人喲……」我說:「寇老師,『帽子』不『帽子』我不管,我們打堆只說拉車子的事。」老寇聽了這話讚歎不已,「對!小殷,你不捧紅踏黑,難能可貴,我們好打交道……」寇眼鏡拉車遠不如牛國雄勤奮,他是拉兩天便要耍一天那種人,業務不合適,他寧肯在家清耍。他把金錢看得較淡,他說:「錢比命長,過得去就行了,以前『跑西安』都沒有找到錢,現在拉車子還能發財麼?」他經常譏笑老朋友牛國雄是老馱牛,守財奴,是柳宗元筆下的那個「負版」。寇眼鏡從來不去參加學習,他說:「我本來就不準備揭掉這頂帽子,去學習不是白耽擱時間了嗎?」寇眼鏡也很擅長「編」業務,他的名言「天上的鷂子,地下的腳子,膏藥一張,各人的熬煉。」老寇手上的業務,連拉磚、拉水泥都要「加拋」,他說「要不然,這個車子有啥子拉頭呢?」老寇講話往往一語道破本質,他在家休息時,除了觀書,便是收聽敵台。偶爾,也有一、兩個女人上門找他,大約他自有能夠吸引女人的地方罷。寇眼鏡戲稱他和牛國雄、李老師是「三劍客」,到了69年,李再度受衝擊憂憤而死,寇眼鏡又謔稱:「這下子我和老劉只剩下『雙股劍』了。」寇之玩世不恭,富於幽默,可見一斑。

牛國雄初次同我打交道正是「清理階級隊伍」期間,他每天進出街區手臂上都要戴上白袖套,這是便於「革命群眾」識別「階級敵人」的標識。待裝車上路時,老牛便把戴有白袖套的外衣裹上盛於竹筐內,但臨到歸家了,哪怕已經天黑,都必須將這戴有白袖套的外衣穿上,一連幾個月皆是如此。老牛有一段自嘲自謔的話 「目前流行三種袖套,一種紅袖套,那是民兵和專政人員戴的;一種白袖套,是給像我這樣被專政的人員戴的;還有一種黑袖套乃是死了人的喪家戴的。」我甚為驚詫地對他說道:「牛師傅,運動這麼『燙』!你被整得這麼凶,還有心思開玩笑麼?」老牛苦笑道:「這有啥子喃,我們這種人早就痛木了,根本不曉得啥子叫痛了……」話說回來,老牛的勤奮精神委實令人欽佩,他的日曆上從來沒有星期天,他是我認識的街道拉車人員中唯一的一個連「正月初一」都要出勤的人。他又是我所知道的街道拉車人員中唯一存款上了二萬元的人,這個數字在彼時是天文數字。牛國雄慳吝也是出了名的,每天出車,他從不在館子裡吃飯,也不坐茶館,他全是自己帶飯,到時間用館子裡的熱湯泡一下就吃,不花費一分錢,有時用茶館的開水泡飯亦只花費二分錢而已,更多的時候,茶館服務員憐惜他是拉車苦力而不收他的錢。牛國雄對同行的解釋是:「館子頭的飯菜又『敲棒棒』又不衛生,所以我不在館子頭吃飯。」牛的身體素質極好,體力也屬上等,他即使接受批鬥或參加開會,一旦脫身,他仍要回家拉起空車,奮勇上路,而不願意留下缺勤記錄。拉著沉重貨物在馬路上艱難行進的牛國雄,真像一位立下弘願,篤志力行的苦行僧。有一回我同老牛到二仙橋沙石站拉沙,我拉6筐,他拉10筐,中午在建設路館子吃飯,我說:「今天只有我們兩部車子,我們就一起吃頓飯罷……」老牛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是帶了飯的呀!各人的生活習慣不同,你別那樣客套,你吃你的,我泡點湯在外面吃就行了。」說罷,老牛便用館子裡的熱湯將他飯盒內的冷飯冒了兩下,然後舀了點醬油澆在飯上蹲在街沿邊吃了起來,面對此情此景,我這頓飯真是難以下嚥。我曾經直言不諱地問他:「牛師傅,你掙那麼多錢咋個不娶個老婆呢?」他答道:「給我提這個問的人不下『兩打』了,我還沒得這個打算哩!以我這個條件,不可能去娶個有工作單位的女人,只有娶個『二婚嫂』,當現成老漢兒,小殷,我這麼辛苦掙的錢,你說我肯不肯干?」我說:「俗話說,『天晴打個落雨鋪,少年想個老來路』你現在倒身強力壯,將來老了做不動了咋個辦呢?」誰知老牛哈哈一笑道:「『生無百年壽,常懷千歲憂!』想那麼遠幹啥喲,你結了婚,把子女供大還不是要下農村,哪個又管得了你呢?」老牛的人生觀如此,誰也勸不進去。

老牛後來去聯繫到一筆油水挺大的業務——拉硫酸,這是一個一般人不願染指或淺嘗輒止的危險活路,其最大的誘惑便是劃得著,運費1車按2車算還要外加放空費。拉硫酸的交貨地點在外南一家電鍍廠,而提貨點則在遠郊龍潭寺附近的一家倉庫。那時,硫酸系用瓦壇盛裝,瓦壇外面輔以木條包裝。這條線路路途遙遠,僅放空便要走兩三個小時,一天完成須兩頭摸黑,沒有頑強的意志和足夠的體力是不敢問津的。牛國雄承接了這個業務後,完成得相當出色,甲方也很信任他並給他提供了一些必要的勞保用具,如膠圍腰,膠手套,膠統靴等。老牛也很把細,特意隨車攜帶了兩根撐棒,以備停車歇氣時作支撐重車之用。拉了一年多的硫酸,老牛掙了很多的錢,他認為這個活兒固然危險,但是只要隨時留心,問題似乎也不大。老牛做夢也沒想到,在一次拉硫酸的過程中,竟然失手攘成事故,險些收了他的命。那天他照常拉著裝滿硫酸的重車行進在牛龍公路上,在翻越一道鐵路埂子時,架車經過一陣猛烈顛簸,右邊那根車架突然斷裂,硫酸潑了一地,冒出刺鼻的氣味和一陣煙霧,事起倉猝之間,老牛避讓不及,腿部和身上濺滿了硫酸,出於求生本能,他大聲呼救,守鐵道的工人師傅急忙端來清水向他身上潑去,但已經晚了,他的腿部,手臂及肘部均已嚴重燒傷,慘不忍睹。原來,老牛雖然細心,但卻忽略了硫酸是腐蝕性很強的化學液體,他的架車車架經過長時間的硫酸侵蝕,早已腐朽,遇上猝力作用,便容易折斷。救護車將他送往醫院療治,廠方另派車將餘下的硫酸酸運走。廠方承擔了全部醫藥費,雖然老牛不是該廠正式職工,但廠方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還是補貼了他1千多元錢,這在當時,已是頗不容易的事情了。老牛經此重創,身體幾近殘廢,也就喪失拉車的能力了。他的老友寇眼鏡對此不勝感歎「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禍躲不脫啊!」老牛隨後便到貴陽投奔他兄弟去了,我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了。

六、七十年代架車搬運麥草,算得上成都街頭一道搶眼的風景線。那時,外東牛市口、沙河、新南門致民路、北門樑家巷等大型國營造紙廠分別在四周郊縣設立了若干個麥草收購點,各收購點僱請當地熟練農民工用元絲或篾片將零散麥草捆紮成100公斤左右的大捆子,然後由人力或畜力車運到廠裡去作造紙原料。拉麥草的業務一年四季都有,但因它是「拋貨」體積大,運輸和裝卸都較困難,故城內街道運輸人員倘非「飯逼慌了」,是不大願意長途跋涉去吃這個苦的。宋大川和蔣瞎瞎是市區居民,二人均無工作單位,他們拉車的歷史最長,從舊社會拉到了新社會。據宋、蔣二人介紹,舊時,他們拉大板車,最遠到過陝西的寧強、漢中一帶,川陝路上鑲滿了他們的腳印。宋、蔣二人只拉麥草,不拉其它業務,他們認為,拉麥草拉順了,拿錢較方便,開農村副業票甲方也認,末了,只給農村方面付5%的手續費即可。宋、蔣是一對好搭檔,長年生死走在一路,他們各聘了一位好幫手拉「飛娃」,老宋的幫手叫李娃,老蔣的幫手叫許苕娃,二位幫手均是中江、金堂一帶的青年農民。我認識宋、蔣二公時,他們都是50好幾的人了,但是他們身體硬朗,幹起活路,生龍活虎一般,同行中無人能及,真是天生的勞動好手。從土橋大隊麥草場啟運至牛市口紙廠,我和有的體力差的同行要兩天才能跑一趟,體力好點的,一般也是三天跑兩趟,只有宋、蔣二人靠得住一天跑一趟,而且他們所拉噸位比別人多得多,一車要當別人兩車甚至兩車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宋、蔣二人的架車比一般人的車子足足要長1米多,連用的繩子都很講究,他們裝車的經驗豐富,本力甚足,加上兩個好幫手的有效配合,「打對」裝車,最多一個多鐘頭便將兩部車子一齊裝好,一聲「呵咳!」便大步流星地上路了,往往是宋、蔣二公在人民南路吟嘯樓茶館把茶都喝白了,與我相類的同行還在土橋「打對」裝車,原地踏步走。宋、蔣二人極重視收拾車子,每次裝車,務求工整,這樣不僅能夠多裝,樣式也很美觀,宋、蔣裝車喜歡在架車麥草第二層頂部首尾各緊貼一捆麥草,用細繩收緊,車前如涼棚,車後如鳳尾,這樣貨物的長度便超過了車身,此舉不只是為了好看,行車時更具有「殺路」(拉車行話即跑得快之意)的作用,這是蔣宋二人的絕活,同行雖欲傚法,由於力差一等,技遜一籌,始終達不到他們那種裝車水平。宋、蔣二人的麥草車行進在馬路上,連普通居民都要嘖嘖稱讚,說這兩部拉麥草的架車活像兩隻旱地龍船一樣。同宋、蔣二人的精湛裝車技藝相反,拉麥草隊伍中有一位綽號叫戴扯火的漢子的裝車技術要算倒數第一名,戴扯火最不喜歡拉麥草,但在飢不擇食的情況下,不得不將就一下了。戴不大注重收拾車子,也捨不得投資改良工具,「管它的喲,將就用,賴到多久算多久……」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的架車要算所有運麥草隊伍中最孬的一部,連他用的繩子都是最孬的,捆麥草的繩子最忌諱打疙瘩,而他用的繩子偏是找不出一根不打結的,同行勸他換得新的了,他卻道:」將就用,人都要穿補疤衣裳哩……」老戴的架車車身短戮戮的,車把一邊高一邊低,被同行譏為「指天恨地」,有同行勸他說:「你換一副車架罷,免得人吃虧,手手兒一邊高一邊低咋個拉嘛?」老戴仍是不以為然地答道:「管他的喲,我習慣了,一隻手握著,一隻手靠著,還安逸,東西用久了就有感情,大家都喊換,我還捨不等換哩。」同這樣一位「達人」共事,真還別有一番情趣呢。戴扯火的「拖賴哲學」也有不管用的時候,有一回,老戴拉著他這部「五癆七傷」的架車走到八寶街口拐彎處,他的架車車身突然向右一歪,「半身不遂」斜躺在馬路上不能動彈了,拉車界最為忌諱的 「垮圈」事故在老戴身上發生了,他的車圈早不垮,遲不垮,偏偏垮在崗警台旁邊,戴扯火左肋被猛擊了一下,痛得鑽心,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早已忘記了痛。警察走過來看著他這副樣子又好氣又好笑,警察發話道:「喂!老哥,你是咋個搞起的嘛!咋個拉『帶病車』上路呢?這個事情你看咋個弄呢?這裡是交通要道,你二霸欄干地給我擺起咋個要得喃……」戴扯火捂著肋部回道:「唉!警察,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有想辦法嘛,」戴扯火接著說:「警察,我只有暫時把車子丟在這兒,我趕公共汽車去喊人來把麥草轉走。」警察只好默許了。戴扯火並沒有趕公共汽車,他沿著拉麥草的路線走去,他希望碰上放空返回的架車替他解圍。戴扯火一直走到水碾河才碰見我和另一位拉麥草的小伙子正放空返回,他喜出望外地攔住我們訴清原委。於是,我們一同來到肇事地點,將他車上的麥草轉裝到小伙子的車上,老戴的爛車子則由我拉送到他的「尊府」去進行「大修」不提。

拉麥草的隊伍時有增減,不絕於道……但自從發生「垮圈」事故以後,便再也沒有見到戴扯火的身影了,對於他的出處,同行們作出兩種分析:一是他把拉麥草這個活路慪傷了,從此一刀兩斷;二是可能另外找到好業務,「單操」去了。

離東風大橋不遠處的那家大茶鋪是麥草大軍休憩集合的最佳場所,這家茶鋪相當寬敞,暑天涼快,門口也好停車。下午兩、三點鐘,拉麥草的人陸續聚齊了,大家圍坐於一張或幾張茶桌上,一個二個膚色黝黑,袒胸露背,像是正在舉行一場赤膊會議。參會者勿論少長,右肩胸背上均有一道二指寬的背帶印記,再就是滿臉滿身被麥草劃破的道道血痕。遇上雷鳴電閃,暴雨傾盆的天氣,拉運麥草的夥計無不歡呼雀躍,齊呼:「天助我也!」因為一場暴雨過後,車上的麥草又能增加一、兩百公斤的重量,無異上天恩賜了兩頓回鍋肉。

運麥草的架車隊伍中,有一位綽號邱鬍子的長者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邱鬍子是南門漿洗街人氏,據傳他是耍公子出身,喜歡唱川戲,是位鐵桿票友,他對劇目研究之深,對角色瞭解之透,講起戲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令你不得不深表佩服。他一旦談高興了,往往忘記裝著貨物的架車還停在半路上,他的老伴便要提醒他道:「走得了,還有那麼遠的路程,你老愛說戲,我們自己才在演戲呢……」不知怎的,他竟也落到拉車行道中來了,而且,一拉就是10多年。邱鬍子的老伴比他小10多歲,患有慢性氣管炎,拉車時,經常咳咳聳聳的。他們有個兒子在工廠當學徒工,還有個女兒在讀小學,倆老出外拉車,女兒在家一切自理。有同行同邱鬍子話家常,寬慰他道:「老邱呵,你有一兒一女,福氣好啊!再苦幾年,就該享福了……」老邱兩眼一眨,臉上露出非常勉強的笑容回道:「『浮氣好——水打棒』(地方土話意即淹死的浮屍)。」說罷,他便長聲吆吆地用川劇老生腔調哼唱起來:「這上坡路捨……還夠得掙呵……」聞者每每為之動容。同邱鬍子打堆時,我的拉麥草業務已轉移到青白江大同鎮至梁家巷紙廠一線,兩天跑一趟,但須抓緊時間才行。我同老邱言語投機,放空返回時總喜歡走在一路,他的話舊龍門陣特別多,讓我增長了不少見識。我們放空返程有時宿新都,有時宿唐家寺。那時,物資供應緊張,終日勞累奔波的苦力想坐下來「喝二兩」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自稱「杜康弟子」的老邱言及於此,感慨萬分,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一段又一段的川戲以排遣心中的鬱悶。邱鬍子的老伴卸完貨後便回家料理一番,她於次日又從成都趕公共汽車到大同鎮接應老邱。專拉麥草的老宋和老蔣亦復如是。邱鬍子在長途跋涉的間歇,喜歡哼唱幾句川劇解悶,記得他最愛哼唱的段子是「想當初,在楚國八抬八座,到如今,只落得,肩挑背磨……」音調蒼涼老道,字正腔圓,頗有借古人以自況的味兒。每當這時,同行便又大聲招呼他道:「邱鬍子,唱啥子戲呵,快走,路還遠哩……」老邱點頭稱是,但口中仍要續上「朝前走,要過關,關津渡口有人盤……」的唱段,邱鬍子唱完這一段川戲後,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握車把,肩挎背帶,聳動佝僂狀的身子,艱難而又努力地體味著自己的人生。

鳥飛兔走,日月如梭,在經歷了將近3年的拉車生涯之後,我聽從道友陳宗華的建議,並經他牽線搭橋花了150元從彭縣關口公社社員袁牛兒手中買下一條牛,從此,我便升級成為畜力車車伕。牛車運輸使經濟效益大增,也減輕了我的勞動強度,但也給人帶來不少的麻煩,諸如每天須為牛準備飼料,打掃衛生,須定時將牛牽出去釘腳掌等,倘若牛生病了,還須延請獸醫上門診治,故陳宗華說:「要想畜牲錢,跟著畜牲綿。」我發誓要將這條牛餵養得膘肥體壯,好讓它不斷地為我創造財富,我更做起了成家立業的美夢……哪知好花易謝,好夢易醒,一場「堅決打擊地下黑包工,黑運輸,非法黑勞動」的運動將我近3年的艱辛努力付之東流。一個漆黑的夜晚,一群臂帶紅袖套的「群專大軍」凶神惡煞地敲開我的家門,他們不由分說,將我的牛和架車一併作為罪證收繳,我頓時陷入破產失業的境地。這個打擊,有如滅頂之災,令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次日,我四處去打聽情況,才知道陳宗華全家連人帶車到鄉下躲避風頭去了,彭體乾、尤收荒分別被弄進「學習班」交待問題……後來,我再去大西北茶館喝茶,卻很難與同道們聚齊,就連主講尤收荒也難得同大家碰頭了,真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味兒。我的拉車生涯算是走到盡頭了,然而,我的人生之路卻還長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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