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行者在唐僧背後,忽失聲冷笑。沙僧道:「哥哥冷笑,何也?」行者道:「豬八戒真個呆呀!聽見說齋僧,就被我哄去了,這早晚還不見回來。若是一頓鈀打退妖精,你看他得勝而回,爭嚷功果;若戰他不過,被他拿去,卻是我的晦氣,背前面後,不知罵了多少弼馬溫哩!悟淨,你休言語,等我去看看。」
話說那國王早朝,文武多官俱執表章啟奏道:「主公,望赦臣等失儀之罪。」國王道:「眾卿禮貌如常,有何失儀?」眾卿道:
行者道:「大小有百十匹兒,都像我這個馬的身子,卻只是毛片不一。」婦人笑道:「孫二官人誠然是個客綱客紀。早是來到舍下,第二個人家也不敢留你。我舍下院落寬闊,槽札齊備,草料又有,憑你幾百匹馬都養得下。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離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熏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旁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進西去都是死路。「唬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
父見子以劍架刀,就當喝退,怎麼返大驚失色?原來天王生此子時,他左手掌上有個「哪」字,右手掌上有個「吒」字,故名哪吒。這太子三朝兒就下海淨身闖禍,踏倒水晶宮,捉住蛟龍要抽筋為絛子。天王知道,恐生後患,欲殺之。哪吒奮怒,將刀在手,割肉還母,剔骨還父,還了父精母血,一點靈魂,逕到西方極樂世界告佛。
卻說三藏著妖精送出洞外,沙和尚近前問曰:「師父出來,師兄何在?」八戒道:「他有算計,必定貼換師父出來也。」三藏用手指著妖精道:「你師兄在他肚裡哩。」八戒笑道:「醃髒殺人!在肚裡做甚?出來罷!」行者在裡邊叫道:「張開口,等我出來!」那怪真個把口張開。行者變得小小的,睮在咽喉之內,正欲出來,又恐他無理來咬,即將鐵棒取出,吹口仙氣,叫「變!」
那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說唐僧是個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求經,怎麼與這女妖精答話?不知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萬分出於無奈,雖是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欲。妖精見長老應了一聲,他推開門,把唐僧攙起來,和他攜手挨背,交頭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嬌態,萬種風情,豈知三藏一腔子煩惱!
卻說八戒跳下山,尋著一條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里遠近,忽見二個女怪,在那井上打水。他怎麼認得是兩個女怪?見他頭上戴一頂一尺二三寸高的篾絲鬏髻,甚不時興。呆子走近前叫聲妖怪,那怪聞言大怒,兩人互相說道:「這和尚憊懶!我們又不與他相識,平時又沒有調得嘴慣,他怎麼叫我們做妖怪!」那怪惱了,輪起抬水的槓子,劈頭就打。這呆子手無兵器,遮架不得,被他撈了幾下,侮著頭跑上山來道:「哥啊,回去罷!
你看他燈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師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逕來佛殿看時,天上有星,月還未上,那殿裡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點起琉璃,東邊打鼓,西邊撞鐘。響罷,搖身一變,變做個小和尚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披著黃絹褊衫,白布直裰,手敲著木魚,口裡唸經。等到一更時分,不見動靜。
話表三藏師徒到鎮海禪林寺,眾僧相見,安排齋供。四眾食畢,那女子也得些食力。漸漸天昏,方丈裡點起燈來,眾僧一則是問唐僧取經來歷,二則是貪看那女子,都攢攢簇簇,排列燈下。三藏對那初見的喇嘛僧道:「院主,明日離了寶山,西去的路途如何?」
卻說那怪綁在樹上,咬牙恨齒道:「幾年家聞人說孫悟空神通廣大,今日見他,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洩,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若是解了繩,放我下來,隨手捉將去,卻不是我的人兒也?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語帶去,卻又不是勞而無功?
卻說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眾出城,有二十里之遠,還不肯捨。三藏勉強下輦,乘馬辭別而行,目送者直至望不見蹤影方回。
正當喊殺之際,又聞得鸞鶴聲鳴,祥光縹緲,舉目視之,乃南極老人星也,那老人把寒光罩住,叫道:「大聖慢來,天蓬休趕,老道在此施禮哩。」行者即答禮道:「壽星兄弟,那裡來」?八戒笑道:「肉頭老兒,罩住寒光,必定捉住妖怪了。」壽星陪笑道:「在這裡,在這裡,望二公饒他命罷。」
卻說那錦衣官把假唐僧扯出館驛,與羽林軍圍圍繞繞,直至朝門外,對黃門官言:「我等已請唐僧到此,煩為轉奏。」黃門官急進朝,依言奏上昏君,遂請進去。眾官都在階下跪拜,惟假唐僧挺立階心,口中高叫:「比丘王,請我貧僧何說?」
起初時,還蕩蕩悠悠;次後來,就轟轟烈烈。悠悠蕩蕩,各尋門戶救孩童;烈烈轟轟,都看鵝籠援骨血。冷氣侵人怎出頭,寒威透體衣如鐵。父母徒張皇,兄嫂皆悲切。滿地捲陰風,籠兒被神攝。此夜縱孤恓,天明盡歡悅。有詩為證,詩曰:釋門慈憫古來多,正善成功說摩訶。萬聖千真皆積德,三皈五戒要從和。比丘一國非君亂,小子千名是命訛。行者因師同救護,這場陰騭勝波羅。當夜有三更時分,眾神只把鵝籠攝去各處安藏。
一念才生動百魔,修持最苦奈他何!但憑洗滌無塵垢,也用收拴有琢磨。掃退萬緣歸寂滅,蕩除千怪莫蹉跎。管教跳出樊籠套,行滿飛升上大羅。話說孫大聖用盡心機,請如來收了眾怪,解脫三藏師徒之難,離獅駝城西行。又經數月,早值冬天,但見那嶺梅將破玉,池水漸成冰。紅葉俱飄落,青松色更新。淡雲飛欲雪,枯草伏山平。滿目寒光迥,陰陰誘骨泠。師徒們沖寒冒冷,宿雨餐風,正行間,又見一座城池。三藏問道:
噫!有這般事!也是三藏災星未脫。那三個魔頭,在宮中正睡,忽然驚覺。說走了唐僧,一個個披衣忙起,急登寶殿,問曰:「唐僧蒸了幾滾了?」那些燒火的小妖已是有睡魔蟲,都睡著了,就是打也莫想打得一個醒來。其餘沒執事的,驚醒幾個,冒冒失失的答應道:「七……七……七……七滾了!」急跑近鍋邊,只見籠格子亂丟在地下,燒火的還都睡著,慌得又來報道:
且不言唐長老困苦,卻說那三個魔頭齊心竭力,與大聖兄弟三人,在城東半山內努力爭持。這一場,正是那鐵刷帚刷銅鍋,家家挺硬。好殺:六般體相六般兵,六樣形骸六樣情。六惡六根緣六欲,六門六道賭輸贏。三十六宮春自在,六六形色恨有名。這一個金箍棒,千般解數;那一個方天戟,百樣崢嶸。八戒釘鈀凶更猛,二怪長槍俊又能。小沙僧寶杖非凡,有心打死;
大聖卻飛起來看處,那呆子四肢朝上,掘著嘴,半浮半沉,嘴裡呼呼的,著然好笑,倒像八九月經霜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蓬。大聖見他那嘴臉,又恨他,又憐他,說道:「怎的好麼?他也是龍華會上的一個人,但只恨他動不動分行李散火,又要攛掇師父念《緊箍咒》咒我。我前日曾聞得沙僧說,也攢了些私房,不知可有否,等我且嚇他一嚇看。」
話表孫大聖在老魔肚裡支吾一會,那魔頭倒在塵埃,無聲無氣,若不言語,想是死了,卻又把手放放。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行者聽見道:「兒子,莫廢工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命,真個叫:「外公!
行者與八戒在門旁觀看,真是好一個怪物:鐵額銅頭戴寶盔,盔纓飄舞甚光輝。輝輝掣電雙睛亮,亮亮鋪霞兩鬢飛。勾爪如銀尖且利,鋸牙似鑿密還齊。身披金甲無絲縫,腰束龍絛有見機。手執鋼刀明晃晃,英雄威武世間稀。
卻說孫大聖進於洞口,兩邊觀看,只見:骷髏若嶺,骸骨如林。人頭髮躧成氈片,人皮肉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乾焦晃亮如銀。真個是屍山血海,果然腥臭難聞。
好大聖,忽哨一聲,縱觔斗雲,跳上高峰,扳籐負葛,平山觀看,那山裡靜悄無人。忽失聲道:「錯了!錯了!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他原來恐唬我,這裡那有個甚麼妖精!他就出來跳風頑耍,必定拈槍弄棒,操演武藝,如何沒有一個?」正自家揣度,只聽得山背後,叮叮噹噹、辟辟剝剝梆鈴之聲。
情慾原因總一般,有情有欲自如然。沙門修煉紛紛士,斷欲忘情即是禪。須著意,要心堅,一塵不染月當天。行功進步休教錯,行滿功完大覺仙。話表三藏師徒們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
那道士見他打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即發狠舉劍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個個大展神通,這一場好殺:妖精輪寶劍,大聖舉金箍。都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威弄法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仙膽氣粗。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乒乓劍棒響。慘淡野雲浮。
話說孫大聖扶持著唐僧,與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來。不半晌,忽見一處樓閣重重,宮殿巍巍。唐僧勒馬道:「徒弟,你看那是個甚麼去處?」
且等我去聽他一聽,看他怎的算計。」好大聖,嚶的一聲,飛在那前面走的女子雲髻上釘住。才過橋來,後邊的走向前來呼道:「姐姐,我們洗了澡,來蒸那胖和尚吃去。」行者暗笑道:「這怪物好沒算計!煮還省些柴,怎麼轉要蒸了吃!」那些女子採花斗草向南來,不多時,到了浴池。
話表三藏別了朱紫國王,整頓鞍馬西進。行彀多少山原,歷盡無窮水道,不覺的秋去冬殘,又值春光明媚。師徒們正在路踏青玩景,忽見一座庵林,三藏滾鞍下馬,站立大道之旁。行者問道:「師父,這條路平坦無邪,因何不走?」八戒道:「師兄好不通情!師父在馬上坐得困了,也讓他下來關關風是。」
正自躊躇未定,那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來!」這娘娘無奈,只得將鎖鑰開了,把三個鈴兒遞與妖王。妖王拿了,就走出洞。娘娘坐在宮中,淚如雨下,思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兩人卻俱不知是假鈴也。
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人能悟徹色空禪,何用丹砂炮煉。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有時行滿始朝天,永駐仙顏不變。話說那賽太歲緊關了前後門戶,搜尋行者,直嚷到黃昏時分,不見蹤跡。